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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，整座城市宛若月光之下轻轻摇晃的海水，闪烁着一片碎银般明灭的光影。眼前的景象，恍恍惚惚，缠缠乱乱，重重叠叠，如同飘浮在半空之中，而我的脚步也飘浮在半空中。一切都显得如此虚幻，美得叫人心酸。
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。同寝室的几个姐妹本来说好要陪我一起度过的，可是被我拒绝了。因为今晚，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。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，我预感到这将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。
我关掉了手机，化了精致的妆，换上最漂亮的衣服和长靴，把自己打扮成妖治女子的模样。一个人来到酒吧，喝了很多很多酒。我是故意想把自己灌醉的。
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，始终独自坐在角落里，饮酒，抽烟，沉默寡言，面容模糊。我与他的目光只是偶尔碰撞一下，没有火花，却可以听见彼此心间有什么东西瞬间跌落在地面上，发出来的轻脆的碎裂声。
酒吧歌手一直在轻声吟唱着什么，听不清楚。周遭放肆的喧嚷，晃动的光影，在我脑海里的某一刻突然静止，整个世界突然空落无声，只剩下大提琴忧伤的曲调突兀地在耳边萦回。
我看见那个男子缓缓向我走来
离开酒吧时，夜色正浓，冰凉的雾气浸透了衣裳。寒意彻骨。我把头缩进男子宽厚的臂膀里。
从来没有这样酩酊大醉过，头脑混乱，脚步踉跄。身边呼啸而过的巨大风声、车声、人声、嘈杂声，声声入耳，渐渐地汇成了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，汹涌的灌进我的耳朵里，胸腔里，身体里，它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吞没着我。
坐进男子的车里，我不知道他将带我驶向哪里。只看见前方摇摆的路面，在眼前起起伏伏，没有尽头。
再次清醒时，我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房间里。
男子走过来轻轻抱抱我，说：“宝贝儿别怕，这是我家。等我下，我去洗澡先。”
我抬头望向他，看清了他的面容。大概二十七、八岁的样子。一双忧郁的眼睛，眉毛很漂亮，下巴上有着落拓的胡茬。是我喜欢的那一型。
他转身走向浴室，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沙发里。环顾四周，房间里陈设简洁雅致，又带着几许柔和气息。感观上判断，这应该是个曾经有过女主人的房间。
一只摆在桌面上的水晶相框吸引了我，照片上的女子眉目清秀，笑容甜美。与男子紧紧依偎在一起，背景是清澈的蓝天和绮丽的流云，还有远处成片的向日葵。
看得正出神，男子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：“别碰我的东西！”
我的手一抖，相框瞬间掉落在地板上，碎成几段。他惊呼一声，慌忙蹲到地上去抢救。
当他的手拾起照片的那一刻，动作突然凝在了半空中。停顿了几秒之后，他开始掩面哭泣。像个孩子似的，哭得那样伤心。
我不知所措的望着他，醉意消了大半，低声道歉：“对不起，我不是有意打碎你的东西。”
男子不语，喉咙哽咽。良久，他缓缓站起身，敛起脸上的哀伤，轻声说：“对不起，我失态了想不想听我给你讲个故事？”
我轻轻点头。
他指着照片上的女子说：“这是我的妻子。她长得很漂亮，是不是？”
我再点头。
“你能猜到她的职业吗？”他问。
我想了想：“应该是白领吧，气质很好。”
他笑笑，有点骄傲的说：“她是个警察。她穿警服的样子，同样很漂亮，英姿飒爽。”
我定定的望着他，看见他眼瞳里明灭的忧伤。他继续说：“我和她相恋了七年。一年前，我们开始筹备婚礼。因为她喜欢桃花，所以我们把婚期定在了春暖花开的四月。四月是这座城市里桃花开得最艳的时候。她曾经告诉我，说她特别喜欢桃花瓣在风里漫天飞舞的景象，很美。”
顿了顿，他的声音突然哽咽：“婚期的前一个月，因为一件案子，她不幸殉职。她走的那一天，我发现我们这个城市里所有含苞待放的桃花，突然凋谢了大半。整座城市都能看见桃花瓣在空中漫天飞舞。”
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他。只好静静的望着他。
他轻轻仰起头，将眼泪逼回到眼框里：“虽然我们没结成婚，不过，她永远都是我的妻子。”
“你这样爱她，为什么今晚还会把我带到这里来？”我问他。
“她走后的半年里，我如同行尸走肉，对整个世界心灰意冷。后来，突然有一个夜晚，我梦见她。那是她离去之后，我第一次梦见她。她坐在我的床前，静静的冲我微笑。她说，她现在过得很好，要我好好的活着。醒来后，天已经亮了，我打开窗帘，阳光很刺眼。我看见窗台上落着一只白色的鸽子。黑溜溜的眼珠，定定的看着我。良久，鸽子扑棱着翅膀向辽远的天空飞去。那一刻，我才突然清醒的意识到，她已经离开我半年了。她再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他燃起一支烟，继续说：“从此以后，我开始与很多女人交往，约会，做ài。没有爱情，只是寂寞而已。”他低头看我：“今天是她的生日，我去酒吧喝酒，于是遇到了你。”
“这么巧，今天也是我的生日。”我平静的看着他：“想不想听我也给你讲个故事？”
他点头。眼里掠过一丝探寻的目光。
做了个深呼吸，我慢慢的开口：“从小我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，医生说我能活到二十岁就算是个奇迹。很庆幸，我真的活到了二十岁。这二十年来，经历了许多次与病魔对抗的生死考验。我不知道，生命到哪天会是尽头。曾经很多个夜晚，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，想自己假如就此睡去，永远不再醒来，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。有时候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福的，还是不幸的。我不能有大起大落的情绪起伏，更不能像正常女孩那样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。从小就明白自己是异于常人的，所以性格沉静温顺，怯懦自卑，过早的摒弃掉了童年和少年时应有的朝气。而今天，是我二十岁的生日。我想感受一次来自异性的爱，我想品尝一次爱人或者被爱的滋味。哪怕只是一个夜晚也好。过了今晚，此后的每一天都是从老天那里赚来的，我想我不会再有什么遗憾。所以，今天我打扮成这个样子，第一次去了酒吧，然后遇见了你。”
男子惊异的看着我。我笑：“你一定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更不幸的人，是不是？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幸与不幸。你绝对不是最糟糕的那一个人。说来真是很巧，这个夜晚，我们两个倒霉蛋就这样认识了。”
他也笑了：“你也不会是最糟糕的那一个，起码我们现在都还活着，只要活着就会有无限希望，不是么？”
我点了点头。一瞬间，两个人都笑了。
他突然惊觉：“今天真是你的生日？”
我点头。
他抬头看墙上的钟：“现在是11点30分，你的生日还剩下半个小时就要过去了。”他披起外套，向门外匆匆走去，边走边说：“你等我一下，我马上回来！”
20分钟后，他从外面拎着一只小小的奶油蛋糕赶回来。身上还带着冬夜里浓重的寒气。头发和肩膀上，散落着一些细密晶莹的雪花。
“外面下雪了？这么晚，你是从哪里买来的蛋糕？”我问。
“是的。下雪了。抱歉，买不到生日蛋糕，只好用便利店里买的奶油蛋糕来代替一下了。”他歉意的笑着说。
我望着那只小小的可爱的奶油蛋糕，感动得无法言语。他从抽屉里找到一只小蜡烛，又小心翼翼的插在蛋糕上，点燃之后，他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。然后笑着对我说：“闭上眼睛许个愿吧！”
我站在烛光前，望着男子眼瞳里闪动着的两簇小小的火焰。突然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在心底温柔的融化开来。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一起度过生日。
这果然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！
冬夜，整座城市都已渐渐沉睡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雪花，在夜空中飞舞蹁跹。
我与男子相拥而眠。仅仅是单纯的相拥而眠。没有接吻，没有抚摸，没有任何别的动作。整个房间里静谧无声，只听见窗外的风声在低低回旋。两颗残缺的心灵，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，惺惺相惜。突然想起了那一首老歌里唱的一句歌词：夜照亮了夜，痛战胜了痛
心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与安详。在进入梦乡之前，我告诉自己，明天起，我们要好好的活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