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

云水流觞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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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抱着莹姨赠送的见面礼回家。

    一开门,便见起居室茶几上几只尚未被收走的茶杯。

    书房门未关,荣致谦低沉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传入我耳中:“宋家驹为谋私利,串通龙科高层越级促成信贷批核,对此我已念在宋董的面子上隐瞒未报。如今他竟不知好歹,协助大马贩毒集团洗白资金。如果此事泄露出去,集团将面临何等严厉的指控?”

    我呼吸一窒,轻手轻脚过去,侧耳倾听。

    “为银行利润?”荣致谦冷笑一声,“宋家驹擅作主张,给集团造成的损失何止以金钱计算,我给他机会自动辞职已是仁至义尽!”

    “董事长?既然宋董这么急着上报,我也不妨将此事提请董事局,由董事局公开表决,到时宋董尽管向董事长求情!”

    我才至书房门口,便见荣致谦阴沉着脸将电话挂断,他一抬头,视线恰恰与我相对。

    我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头:“致谦,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黑沉的双眸牢牢盯着我,脸色未见好转。

    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,冰冷犀利彷如尖利的刀刃。

    莫名一阵惶恐,我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缩了缩脖子,小心翼翼道:“是不是我打扰你了?对不起,你别生气。”

    他终于收回目光,背靠着宽大的椅背,揉了揉眉间:“与你无关。抱歉,吓到你。”

    我抿唇,摇了摇头,心却在颤抖。

    “已经九点,今晚有课?”

    我见他面色稍霁,悬起的心一下子落下,立刻跑到他面前扬起笑脸:“有位长辈来学校看我,聊得忘了时间,一起吃了晚饭才回来。”

    顺手将怀里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,兴奋地捧出棕发黑眸的娃娃,我和娃娃脸贴着脸,睁大双眼看向荣致谦,期待地问:“这是她送给我的,是不是很漂亮?”

    这个娃娃穿着白色的欧洲宫廷复古风格刺绣蕾丝衫,配着一条用料考究的系带大摆褶皱勾花半身裙,身材纤细,发丝微卷,神态端庄中透着几分温柔慧黠,因为制作工艺十分精细,整个看起来如同活的一般。

    他专注地看着我手里的娃娃,视线一转,最终落在我脸上,缓缓开口:“很像你。”

    眼神真挚得令我瞬间心跳加速。

    我掩饰性地转过头看着娃娃,歪头打量片刻,苦恼:“我以为我的眼睛更黑更亮,皮肤更白更软,头发更柔更顺,比它好看一百倍的......”

    回头,略带失落地望着他:“难道不是吗?”

    他哑然失笑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莹姨将在上海逗留一月,顺便探访故友。

    在我空暇时候,她会带我出席某些小型聚会,与人介绍我,她总微笑说:“这是我家小朋友,念念。”

    他们多是昔年港大校友,讨论的话题无非忆旧思今。

    有位单姓叔伯此间从香港公干至此,莹姨与他旧友重逢,少不了层出的话题。

    我在一侧吃甜品,偶尔他们问及我,我便微笑回答几句。直到单伯伯接电话暂离,再次出现时身旁已多了一位衣着优雅的中年女士。

    莹姨见到来者,颇有深意地觑了我一眼才含笑上前。

    疑惑的片刻,莹姨已向对方介绍我。

    然而这次她并非用一句“我家小朋友”幽默带过,反而用郑重地口吻告知对方,我是卓在增掌珠,李毅仁外孙。

    我微垂着睫,唇角保持矜持的弧度。

    我能够感受到对方落在我身上的视线,不轻不重,暗含考量。

    一旁莹姨对我道:“这是荣太,我曾与你提过。”

    刹那间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——荣太?荣生控股主席?荣致谦的母亲?

    我按捺住惊疑,微笑以对:“荣太太,您好。”

    荣太语气不急不缓:“我与你外祖家本是故交,你叫我一声伯母便好。”

    我依言。

    她微微颔首,从手袋中取出一个颇有些年代的紫檀木盒,面容含笑:“念念,今次第一次见面,这是伯母的见面礼。”

    我有些踌躇,最终在莹姨的示意下小心翼翼接过:“谢谢您。”

    荣太稍坐片刻便因一通紧急电话与单伯伯匆匆离去,我在他们走后好奇打开盒盖,却见一对老式金镶玉镯沉甸甸地压在暗花丝绒上。

    莹姨掩唇笑:“念念,看样子荣太分外中意你,初初见面便以家传龙凤镯相赠。”

    本就沉重的盒子瞬间如千金压顶一般,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我忐忑:“太贵重,我居然收下......”

    莹姨宽慰我:“我知道你属意荣二才迟迟不愿搬离他的住处,现在好了,无论他心意如何,都须顾忌荣太。”

    她又拍拍我的手,轻道:“念念,此事八、九不离十,只等荣二表态。”

    事态果真朝不可控制地方向发展,我动了动唇,想将局面挽回,却在看见莹姨心满意足的笑容时把所有话吞了回去。

    -----

    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公寓。

    此时刚过饭点,以荣致谦平日的繁忙来看必定未归。

    公寓里一切收拾妥当,衣物熨烫整齐收纳入柜,冰箱里换上新鲜的牛奶,新聘用的家政助理果然处处周到。

    手中的紫檀木盒如烫手山芋,我立即进房收入柜中,眼不见为净。

    我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等他回来。

    那般作态是一种增进感情的策略,然而此刻,我已心生退意。

    在床上辗转许久,直到迷迷糊糊中听见楼下有些许动静才堪堪入睡。

    第二天醒来时已过七点,我匆忙梳洗下楼。

    家政已将早餐料理好,荣致谦独自坐在桌旁用餐。

    “早啊。”我下楼,想起昨日与荣太的会面,不知他是否已经知晓。

    他抬眼,和我打招呼,神色如常:“今天起迟了?”

    “是啊,没开闹钟睡过头了,早上还有课呢!”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,焦急地从桌上拿起一片吐司匆匆往玄关跑,“来不及了,我先走!”

    “等等。”他搁下餐具,伸手抽纸巾,“我送你。”

    我以为我会受宠若惊,但心中的忐忑和恐慌反而占据了主导。

    “不用麻烦,我坐地铁,很快。”我惴惴地拒绝他的好意。

    他将外衣穿好,整理袖口领带,片刻已经走到玄关:“我要去公司,只是顺路。”

    我没有理由拒绝,跟着他进入电梯。

    这次是他亲自驾车,并非往日那台银灰色雅致,而是一台黑色的雷克萨斯,相当低调的车型。

    此时正逢上班高峰,交通拥堵,车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前移动。

    车厢里极其安静,我坐在副驾,垂着头,微微感到拘谨。

    他适时打开收音机。

    新闻台正播国际快讯。

    “当地时间28日晨,美国警方采取行动,拘捕了龙科国际集团有限公司的财务总监巴勒莫,怀疑他涉嫌贿赂一名外资银行高层,以换取龙科国际在该银行的信贷批核。消息传出后,龙科国际大厦有大批记者在场守候,希望向主席邓普西了解详情,但对方并未停留作出回应。”

    我没有留意新闻内容,无意中偏头,发现他的脸色微沉。

    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车子停在校门外,我正要打开车门,他忽然叫住我,淡淡问起:“近日你见过我母亲?”

    心中一凛,我竭力保持微笑:“昨日陪伴长辈参加聚会,恰好遇见,伯母真客气,还送给我一份大礼,我实在推辞不得。”

    装作若无其事地下车,我目送荣致谦驾车离开,手心已经潮湿一片。

    一整堂课我都心不在焉,苦恼是否该把荣太赠送的龙凤镯归还。

    下课后时间尚早,瞳瞳拉住我,要我陪她去看>

    我意兴阑珊。

    “去吧去吧,许菲的社团也参加了,还有附近其他院校,就在学校体育馆办,很热闹的!”

    瞳瞳竭力劝说,我却想着再见莹姨一面,于是问:“ey吗?”

    瞳瞳诧异地望着我:“这个......应该没有吧。”

    我歪头:“大头儿子小头爸爸呢?”

    见瞳瞳双眼茫然,我又追问:“狮子王,阿拉丁,胡桃夹子呢?”

    瞳瞳无力摇头:“没......吧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都没有?”我惊讶,随后失落地叹气,“那算了,等以后有了我再陪你去看。我先走了,拜拜。”

    直到走出十米远,才听见后面瞳瞳气急败坏的声音:“卓念!你——耍——我!”

    我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------

    联系过莹姨,我在校门口等。

    少顷,便见一台车缓缓在我身旁停下。

    司机为我打开后座的门,我弯腰进去,便见莹姨含笑的脸:“念念,我与你单伯伯约在高尔夫会所谈事情,你若无事,不妨去玩玩。”

    我欣然答应。

    到了球场,见过单伯伯和其他陌生叔伯,我便坐在一旁看他们打球。

    “多年不见,你令我十分意外,居然能打这么好的球,女人能有十七棍作为标准棍不简单啊。”

    “老单,人不可貌相,你可别轻视女人。王总这几年在美国的产业经营得有声有色,实乃女中丈夫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啊,”我听见莹姨的声音远远传来,“我不过做些小营生,哪里值得一提。”

    阳光有些晒,我坐了一会儿便穿过球场进了茶室。

    里面人不多,我点了客冰激凌,翻阅时尚杂志打发时间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陆陆续续有人进来,我未抬眼,却听到不远处的包厢内有声音传来。

    “龙科财务总监被捕,牵连甚广,首当其中便是宋家驹。致谦,家驹乃宋董子侄,宋董与我一样追随你父亲大半辈子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你何苦咄咄逼人,揪住不放?”

    我心中一凛,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荣致谦。果然,熟悉的磁性嗓音传入耳中:“宋家驹越权擅断,为谋私利收受贿赂,置集团利益于不顾。如果一再纵容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
    “宋董无子,宋家不过这一根独苗,你想见他坐监到几时?”语气中隐含怒意。

    荣致谦声音平缓:“廉叔,我就事论事,并非针对谁。况他此番作为,已严重影响到集团声誉,不容姑息。”

    “自以为是,目无尊长。”对方冷笑一声,“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廉叔,我也不妨提点你几句。就比如打高尔夫,新手初来,不知球场周围有有多少弯,又上又下,若不虚心请教,必定一杆打太远或太短。你既上场,切莫自我膨胀,目中无人,否则,就不是输球这么简单。”

    扔下这句话,那人气势汹汹出了包厢,从我眼前快步经过。

    许久未见荣致谦出来,突然听到一连串猛咳,我连忙站起跑向包厢。

    门未关,我见他端坐于玻璃窗前,深灰色格子衬衫衬得他脸色脆弱苍白如纸。

    “致谦,你怎么了?”我停在门口犹豫,不知是否该进去。

    他闻言看我,双唇掠过一抹淡笑:“你过来。”

    我依言进去,走到近前才发现他饱满额头布满细密汗珠。

    “你还好吗?要不要叫医生?”我担忧,伸出去的手被他握住。

    “不必,我有些累,扶我起来。”他的手干净修长,此刻冰凉一片。

    我皱眉:“真的没事?”

    小心将他扶起,他的大半重量落在我身上,我有些吃力。

    “嗯,辛苦你。”他身量颇高,低头说话时清儒秀雅的面容近在咫尺,微白双唇几乎贴着我的额角。

    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清冽的茶香味,一瞬间我竟感到脸颊滚烫。

    幸好茶室门口有球童开电瓶车,很快载着我们到了停车场。

    司机将他扶进车里,我正要跟着进去,却见他抬头冲我笑笑:“你一定与人有约,不必送我。”

    车子很快消失在眼前。

    孤零零站在停车场,我莫名感到一阵失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