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回 明查暗访

沈弋棠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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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钱悦儿见此亦是心中啧啧称奇,博览群书的她较之愚民不同,发现许多异相其实都有原因给出相应解释,就象她在东察合台汗国设计镇住秃黑鲁帖木儿汗一样。所以怪力乱神之说她是不信的。

    但眼见朱五来到乃父御笔亲书的大鼋碑刻前叩拜祝祷一番后,湖面立即风平浪静,巨大的水龙卷消失不见,这样的巧事,她真是觉得无法解释。莫非帝王真有神灵庇佑,这种福泽又会延及子孙?世上真的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着?

    无暇多想,宁东海帮着船家将小船推入湖中,他们又荡漾在湖光山色之中。鄱阳湖南岸的望湖亭已经在望,高大的台基自湖岸直延伸到湖中,望湖亭就建于其上,高四层,亭上琉璃叠翠,四角翘角飞檐,气势颇为壮观。

    船家死里逃生,对于船上客人的本事大为钦佩,话也多了起来,讲起了望湖亭的故事:

    据说这个楼阁是陈友谅的夫人娄妃最喜爱的地方,娄妃是个贤惠聪明的女子,曾经为丈夫设计多层的艨艟战舰,亦多次献计帮陈友谅打赢今上洪武帝,但是陈刚愎自用,甚至戏弄娄妃。娄妃在望湖亭上整天眺望丈夫归来,误信陈已捐躯,于是从亭上跃入湖中,自杀以殉。她的尸体倒流四十里,到了赣江的王家渡,颜面如生。陈友谅大悔,将娄妃葬在南昌章江门外,墓前用大青石刻了斗大的“江流表节”四个大字,为此现在百姓们将这座望湖亭改称望夫亭。

    听到此处,钱悦儿内心悕嘘不已,好好一个女子错爱一个人,付出了生命的代价,说她傻、还是痴?或者爱情本就是这样盲目,一旦心动情动,便难以自已,再冰雪聪明的女子也会变得痴傻愚笨?心中默默祈祷这位节烈、痴情的女子一缕芳魂早登天界,早得安息。

    朱五听了也是默然无语,为这名女子的节烈感叹,想起钱悦儿在客栈中说的话:“今上曾与伪汉王陈友谅决战于鄱阳湖,方能尽得天下,这样一处所在实在不可不看!”确实不可不看,到此实地一游,方知处处是故事,方知父辈打天下之不易!

    船到吴城镇,天色擦黑,船家提议在此歇宿,明日一早返程回浔阳。

    朱五和钱悦儿自然同意,叩开一户人家,求宿一晚。主人家是一对老夫妇,开家小小店铺,以卖纸墨笔砚为生。先打开了大门上一扇小门向外打量,见三人相貌气度不凡,不似歹人,便将三人让进屋内。先收拾了家中客房安排朱五和宁东海睡下,老太太亲自引着钱悦儿来到厢房。

    老太太回身微微一笑:“姑娘,这间屋子就是我女儿的闺房,我们日日过来洒扫收拾,所以还算干净,你今晚就睡这屋吧。”

    钱悦儿诚心道歉:“老人家,这么晚打扰真是过意不去,给您二老添了不少麻烦!”

    老妇人面上略现黯然之色:“我那闺女如果没有失踪,应该与你一般大了!她也爱穿蓝色衣衫,今夜见到你,也让我们夫妇小有安慰。只盼她仍然活着。”说到此处不禁以袖拭泪。

    钱悦儿这才明白二夫妇肯开门留宿的原由,正是因为看见三名客人中还有个同失踪女儿一般年纪,喜着蓝衣的年轻姑娘。见她悲伤,钱悦儿轻轻抱住她的肩膀:“老人家,不要悲伤,您能跟我说说,您的女儿失踪多久了?怎么失踪的吗?”

    在钱悦儿的轻柔拍抚与温柔拭泪之后,老太太似乎得到很大安慰,开口说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:“我们老夫妻俩中年才得一女,爱如掌上明珠,名唤玉莲,三年前她和镇上刘家二公子订了亲,因刘二公子要进京考取功名,她去到码头相送,就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
    钱悦儿道:“那么有没有去刘家打听过?刘二公子也失踪了吗?”

    老妇人擦了擦泪眼,又点头又摇头:“我们去刘家打听过的,刘二公子捎信回来报喜,信中说高中了探花,要回乡迎娶玉莲。知道玉莲没了,刘家又娶了别家姑娘,好好一段姻缘就作了罢!”从怀中取出手帕,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淌。

    “可怜我老两口没了独生女,凄清度日,了此残生!”她捶胸顿足道:“我可怜的莲儿啊,不知还在不在人世上,为娘想得你好苦哇!”

    钱悦儿幼年丧母,未尝母女亲情,见了老妇人这般伤心欲绝,不由心中共鸣,扶着她陪洒了几滴泪:“老人家,你女儿并没有死!”

    老妇一惊,紧紧抓住她双臂:“你说的是真的吗?你在哪里见过我的莲儿?”

    钱悦儿摇摇头,将湖匪在浔阳城掳掠年轻女子的事情说了,看定老妇人:“老人家,如果玉莲是在渡口失踪,很大的可能就是被湖匪劫了去。”

    老妇人跌坐在床上,双眼发直:“我苦命的孩儿啊!”

    钱悦儿叹了口气:“老人家,你知道湖匪的下落吗?若能知道他们的巢穴,我们就能将你女儿解救出来,送回二老身边。”

    老妇人面现坚毅之色,对钱悦儿道:“姑娘,你等着,我唤我家老头子一同过来!细细与你讲。”

    钱悦儿道:“好!”去客房将朱五和宁东海唤来,老太太将老伴也唤了来,五人在玉莲姑娘闺房内细细商议。

    老汉道:“这鄱阳湖中有大大小小岛屿四十多个,湖匪就盘踞在松门山岛之上。松门山岛是南北湖的分界处,也算是鄱阳湖一个较大的岛屿。本来岛上是个渔村,岛上居民大多以打渔为生。五年前陈友谅一批残兵拢住一些泼皮无赖,纠结起来秘密建了个水寨,当了湖寇。专劫过往商船和游湖客人,对渔船则是索要保护费,只要交过月银,就不再骚扰。虽离着都昌近,但因驻有守兵,不敢去那里,倒是经常来我们吴城镇里采买生活用品,为着这一层也不来骚扰镇中百姓,算是相安无事。”

    老妇人恨声道:“镇上人对这批湖匪还是敢怒不敢言,说是来买东西,但经常给的银钱不足,强行将东西搬了去;还将杀人越货的赃物拿来变现,总是逼着贵价收买,好在损失不大,大家也就忍了。不过见到他们来,家家都是关门闭户躲个不迭。躲得晚的就只好被强迫做了交易,蚀些本钱。本来想这些湖寇不来杀人害命,只是欺行霸市也就睁眼闭眼算了。但竟将我家女儿掳了去,那老身就断不能坐视下去!”

    朱五问道:“官府不来清剿这批水寇吗?”

    老汉道:“因为打劫商船,破坏水路通商,洪都(今南昌)、浔阳、都昌守军俱是前来清剿过。但这批湖匪异常狡诈,对湖中地理了若指掌,经常设下陷阱,引得官船搁浅,或者被从底下凿穿,害得官军大败了几次,就很少下湖来追剿,他们便益发胡作非为了,这些年商人都不敢从湖上过,宁可绕远走旱路。”

    朱五吃惊道:“他们有多少人,竟然官军都拿他们毫无办法?”

    钱悦儿补充了一句:“老丈,除了知道巢穴是在松门山岛以外,您知道水寨具体情形吗?”

    老汉沉吟道:“这个具体倒不清楚,镇上有个卢铁匠曾经被蒙上脸面强行请进水寨替他们造过水底铁栅,回来后说贼人很多,有数百上千。至于怎么进去的,怎么出来的都不晓得,从头至尾都被蒙上了脸面。”

    钱悦儿点点头,便不再问,只提了个请求:“烦请老丈带我们去见见卢铁匠,可好?”

    老汉满口答应:“现在天晚,明日鸡叫头遍,铁匠就会开门做生意,我带你们过去。”

    钱悦儿谢道:“如此就烦劳老丈了!”

    老妇人追问一句:“客人,你们真有办法治住这批湖匪,救出我女儿吗?”

    钱悦儿点点头:“老人家,您听说过侠客吗?”

    老妇人点头道:“就是会飞来飞去,本领很大,专门帮助老百姓的人,我知道!二十七年前我娘家星子镇上就来过一个叫刘基的老侠客,施法制住了老爷庙元将军,从此免了用活人献祭。”

    朱五惊呼一声:“可是虬髯,形貌修伟,声若洪钟?”

    老妇人点点头:“正是他救了老身一命,否则老身与另一名姐妹就要一同被投进滔滔湖水之中。因为刘基先生后来就在那里建起了老爷庙,改为杀鸡献祭。”

    朱五不由黯然,功高震主的开国谋臣刘基刘伯温因受到胡惟庸的陷害,遭父皇的猜忌,已经不明不白地去世多年了!

    钱悦儿同样心中叹惜,好在刘先生名垂千古,得百姓爱戴与纪念,也可告慰英灵。口中道:“老人家,我们就是这样身怀武功与法术的侠客,象这位朱五爷,就有着撒豆成兵的法术,你且宽心,定能将玉莲姑娘救出来。”

    朱五闻言一双凤目睁得老大,右手一指鼻子,眼中露出询问。钱悦儿一笑,将他的右手按下,挡在他身前,将二位老人送出屋外:“二老且放心去睡,明早还要有劳老丈,早些歇息才是。”

    回身到了室内,下了逐客令:“朱五爷,请回吧,天色不早,我要歇息了!”

    朱五睨着她:“你刚才说我有撒豆成兵的法术,安慰老人家是应该的,但玩笑开这么大就不对了!”

    钱悦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,一双美目在他脸上转来转去,洞察一切的眼神看得他心中发虚,同时亦被她看得心神一荡,忙将眼神错开:“你真有把握剿灭这一干悍匪?”

    钱悦儿伸手一指门外:“这里是玉莲姑娘的闺房,现在也是我的卧房,男女授受不亲,所以朱五爷你可以出去了,早点歇着,明天还要早起。”

    朱五无奈和宁东海向门口走去。宁东海心中忍不住地好笑:在王府想要周王殿下留下来的女子们挖空心思,各出奇招,这钱姑娘恐怕是殿下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将他往门外赶的女人!

    朱五心中也正是这样的哀叹,这29年的人生中这般际遇还是第一遭,莫非离了皇子这层身份,他就不吃香了?他开始思考,自己拥有的妻妾歌姬这一干女人中,有多少人是爱着自己本人,多少人爱着他的地位和特权?

    门在身后开了,露出钱悦儿的一张俏脸,朱五心中激跳起来。

    钱悦儿娇声燕语地说:“朱五爷,只要有你在,我相信明天一切顺利,这股悍匪一定会被剿灭,呵呵!”门又“咯吱”一声关上。

    朱五的心又“咕冬”掉进了肚子里,反复咀嚼着她的话:“只要有你在,明天一切顺利。”还有那句“洒豆成兵”和她那道洞察一切的眼神,莫非,自己的布置都让她看穿了?

    这只小狐狸!他心中暗骂,这个评价一是赞她聪明过人,把他实实在在地算计和利用在内;一是赞她魅力天成,将男人捉弄得心神荡漾,被她耍弄得一颗心忽上忽下,她本人却浑不自知。

    鸡鸣头遍,魏老汉领着一行三人在镇上穿行,天色尚早,好多店铺都未开门。但卢铁匠的铺子已经开张了,打铁炉火苗熊熊,虎背熊腰的铁匠光着膀子脖子上系着一条皮围裙已经开始打铁,小徒弟蹲在地上鼓着风箱。

    魏老汉一脚跨进门,嘴里打着招呼。卢铁匠回头一看:“魏老先生,您怎么来了?”放下手中活计走了过来,一行人坐定,说明来意,卢铁匠低头不语。

    钱悦儿心知他是害怕湖匪报复,不敢说。便起身走向打铁炉,伸手拿起大半截埋在炭火中的铁器。卢铁匠一看,心道不好,炉温如此之高,一个姑娘家的细皮嫩肉直接赤手去取烫红的铁,不要烫废了右手嘛!众人心念相同,俱是大惊失色!

    卢铁匠终究是慢了一步,钱悦儿已经举起了那火红的铁棒,神态自若地观看,热气直扑面而来,站在身旁的卢铁匠都被高温迫得呼吸一窒。他颤声道:“姑娘,你的手……”

    钱悦儿回过头一笑:“你这是要打一把单刀,是吧?”

    卢铁匠一看,她的纤手依旧如故,尽管没有裹湿布条直接赤手去取了烧红铁块,却未见任何受伤迹象,他心中啧啧称奇。

    钱悦儿皱眉道:“火候不够,炉温还不够高,这样打出来的铁很脆,不太好用呐!”

    放下铁块,她将鼓风皮囊取下放在一边,隔着一丈远,运起“混元真气”,全身衣袍被劲风鼓荡起来,青丝飘舞,劲气迫得站在同一侧的魏老汉和小徒弟几乎站不住脚,幸得朱五和宁东海按住肩头,才不至于跌倒在地。

    她将第三重“混元真气”五成劲力凝聚在掌心,二股白气自掌心均匀地向风口灌入,口中笑道:“卢大哥,快快趁热打铁啊!”

    风助火势,打铁炉火苗窜起,被怔住的卢铁匠听她一声娇呼,回过神来,赶忙将火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用大锤敲打起来,再放进炉中加温,再取出来敲打,如是再三,露出满意的神态,用钳子夹起一块烧红的铁片扔进水池,随后再将打好的单刀放进身旁的水中淬火。“嗞”一阵白烟冒起,钱悦儿也收功走到了他身边。

    卢铁匠将刀身在水中上下左右数次振动,加速它的冷却。只见淬火后刀身上起了青紫色的刃纹。他神情专注,将滴着水的单刀又拿到炉上回火,水滴在炉火烧烤下很快烧成一枚转动的圆珠,卢铁匠将刀放在石案上由它慢慢冷却。俯着身观察着这件作品,露出无比满意的笑容。

    钱悦儿微笑地看着他,他回转身一抱拳:“多谢姑娘,帮我炼成了一把好刀啊!”

    钱悦儿谦笑摇手:“哪里,哪里!卢大哥是铸刀的行家里手,所以才有此杰作,我只是扇了下风,何足挂齿!”

    卢铁匠道:“姑娘也是内行人,这三尺刀身要烧得均衡一色,是最难的,没有姑娘将火候控制得如此均匀,帮我达到这样高的炉温,我打出的又是一块废铁。姑娘真是好功夫!”

    钱悦儿笑道:“那卢大哥现在能放心了吗?”

    卢铁匠一怔,哈哈大笑起来:“姑娘有这样好的功夫,我卢五自然放心了。只是湖匪人多势众,我是怕你们双拳难敌四手哇!”

    钱悦儿瞟了朱五一眼,不怀好意地笑道:“卢大哥有所不知,我这位朋友法力无边,有撒豆成兵之术,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啦!”

    朱五在一旁听了,又一次郁闷了,唉!他堂堂周王,今上五皇子,在她口中成了撒豆成兵的术士,还总是在人前提起,用来招摇撞骗……若被众皇室兄弟知道了,恐成个笑柄时时拿来取笑,想到这里,他一个头变成两个大!

    宁东海是第二次听她这样讲,看到主子无可奈何的囧样,肚里笑得快抽了筋,脸上不敢表露出来,只抿了抿嘴,将头抬得更高一些,来掩饰自己的笑意。

    钱悦儿自然感觉到身后那双眼睛一直在狠狠地剜她,她毫不在意,只耐心地听卢五说那水寨的情况:

    我被蒙住眼睛,虽然看不见,但耳朵一直听着,心里也在数数。船离开吴城,走了二、三刻时辰的水路,停了下来,押着我走在一块长长的桥板上,晃悠悠地足足走了百来步,下了地就踩到一片软沙,一路走的道都是沙子,我感觉得到是在押着我向上走,约走了百来步,开始有石头路了,又向上走了近50步,全是平地。

    他们拉着我绕来绕去的又走了很久,就解开了我的眼睛,我一看是一间竹棚子,没有窗,只有一扇门,里面有打铁的工具。他们给了我一张图纸,一根根扁扁的两头尖铁条,烙在一起,做成长三丈、宽一丈的铁栅栏,足足做了三套!吃饭都给我送进来,解手给我个桶,就是不让我出去。

    我做了整一个月才做好,跟看守也混熟了,就打听这东西做了干嘛用,他笑说要用来安在水里,水泡久会坏,每过一年会让我去重新做一次,反正以后多得是见面机会。后来我又被蒙着眼睛送回了家。

    如果你们要去,千万小心,船别开得太近,免得被那铁栅栏凿穿!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