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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王妃,得罪了。”
郎中不敢抬头看,低垂着头,松弛的手背不住的颤抖着,耷拉下来的皮肉皱得难看。
我一下子将脑袋靠在谢梅肩上,拒绝着这个郎中医治的请求,闷声闷气地说:“师兄,我不要他给我接骨。”
人是荣靖找来的,我本能地厌恶。
又或许不是厌恶,只是恐惧,那种由心到身,完完全全的恐惧。
就连与他相关的一切,都开始变得可怕和凶狠。
只是想到他这个人,心里再不是从前的欢喜期待,唯余那些残忍的是非,最后浇灭心头那点子剩得不多的绮念。
“阿洛,别闹脾气了。”然后还是听他好性子地和那位郎中道了歉,“不好意思,请您老回去吧,内人怕见生人。”
余光瞥见老郎中犹豫着,一下看眼荣靖,一下又看着谢梅。
最后他看着我。
“王妃肩骨若伤,拖延久了,只怕会添更多的毛病来,草民虽然医术浅薄,但也是港良城内数一数二的正骨医手”
谢梅打断了他的话,笑说:“我知道,小王以早就听过李郎中的大名,只是内人不愿,小王也不会勉强,就请郎中回吧,小王会备好谢礼让人送府上去。”
“王爷客气了。”李郎中目光扫过荣靖,再没有说话。
荣靖送走了李郎中。
谢梅不解我的做法。
我并不解释,反而岔开了话题:“师兄,你说,我是不是逃得太久了?”
从一开始,我就怯弱地选择了躲避。
当日谢梅助我脱离靖王府是,后来,我想要以死来惩戒荣靖亦是。
我从未发现,我竟是这样一个胆小的人。
谢梅微愣怔了片刻,但很快想到我在说什么,他一贯很知我的心意:“阿洛,那不是你的错。趋利避害,畏死乐生,这是人性的本能。”
我迟迟没有言语。
肚腹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——趋利避害,畏死乐生。
可惜我飞蛾扑火,至今仍无法原谅自己,还对那人存有恻隐之心,于最后,竟愚蠢地只会想用死来解决一切问题。
我从前深觉那些古往今来的悲剧女子,一旦想不开了,总会动了轻生的念头。
可及至我自己的身上时,我才恍然明白一个道理——梦里不知身是客。
但梦已醒了,就再无任何可以沉溺其中的道理。
谢梅还要说些什么,但我忽然便笑他:“我知道了,谢谢师兄。”
他不明所以。
但我无心要和他说明,只是指着自己左肩,丧着一张脸:“疼死我了,师兄再给我找个郎中过来罢,只别找那李郎中。”
谢梅没多问,无奈地摇头,拍着我的脑袋:“你啊你还是跟个小姑娘一样,脾气来了,谁都拿你没办法。”
“不都是师兄惯的吗?”
说话间,荣靖已经自外面回来了,用着那刻意伪装的声音,同谢梅一言一语地交谈。
我甚至不知道,他究竟是为了什么,连自己也不要了,借着别人的面皮与身份,在此做戏。
仅是为了报复我吗?
我听他们的声音已经停了,方把谢梅给喊进来,抓着谢梅的手心,却是冷汗直冒。
“怎么了?”谢梅也察觉出我的异样来,甚至把手探到我的额头上去,生怕我烧坏了脑袋。
若不是左肩疼得厉害,我一定要狠狠在他手上打下一掌。
“疼”
我轻轻地回答他,很是委曲的语气。
谢梅没奈何,让府里的人去找了宫里的太医过来。
荣靖就算再怎么能耐,也不致将手伸到赤国的皇宫里去,所以我心安接受了。
只是太医明显没见过这样狠的伤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,见到伤势之时,我听见他猛吸了一口冷气。
“王妃忍耐些,会有些疼”
岂止是有些疼?
我紧抓着谢梅的手,指甲在他手上划出好几道血痕,看着都甚是心惊。
好容易接好了之后,我已疼得满身的冷汗,倒在谢梅怀中,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气力。
强撑着把谢梅留下:“师兄,我疼”
这一疼,谢梅就陪了我足足一个月。
他的府上占地广阔,风景秀丽,光是我所住的清阁,就四时风光具备。
赤国气候湿润温暖,一年四季都生有各色各样的花木,唯独少了冬季的雪景,谢梅不安有此遗憾,亲手擘出一块土地,造了一片景色出来,水落石出的溪流,添上一层薄而细致的白“雪”,和药王谷冬日的景致一模一样。
他甚至捉了萤火虫过来,夜里清阁灯火俱灭,只余扑闪着的流萤光色,一下落在盛开的娇花上,突然窜进了花心里,汲取着蜜汁,只有尾部不停地闪烁着,很高兴地炫耀着自己寻得的花蜜。
一会儿又蓦地停驻在了谢梅的冠带上。
我笑话他:“别人都说,娇花引蝶,师兄这是,瘦梅招萤。”
他有梅花一样的凌傲风骨。
谢梅淡笑着,唇角向下弯了弯:“只要是阿洛喜欢,引蜂来都好。”
“那我让它蛰死你啊”
这一个月来,他就陪着我在清阁里休养。
知我脸上的伤未愈,谢梅不舍折我面子,就连小鸠儿与宋甜儿两人都不放进来,是以我的一切起居,皆由他一人悉心照料,不假他手。
外界都在传言,北竞王煞是宠爱他这个王妃,新婚一月,竟闭门谢客,未再踏出王府一步,更是事事躬亲,拿自己的妻当作祖宗一样宠着。
可无人晓得王妃的具体来历,纵使三人成虎,连我是狐狸精转世的流言也起来了,传得越来越是离奇光怪。
谢梅却还是不愿让人知道,把一切有关我的资料都秘之不宣,只恐给我惹来麻烦。
他事事都为我思想周全。
由荣靖扮成的小李子负责监管清阁里的花木,每日里都要过来查看花木状况,遇到我与谢梅散步玩笑,便是家常便饭的事情。
我对他坦荡,毫不在意脸上的伤被他看到,谢梅自然放他进来。
我原是想看他能待在这里多久——他是帝王,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,就那样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这样久,他如何放心得下?
可出乎意料的,荣靖竟然忍了一个月。
但也仅仅只是一个月而已。
一个月里,谢梅与我形影不离,白天同进同出,饮食休憩都是一起的,夜间他在屋子里铺了软榻,方便照顾我有个什么需求,也是为了看好我的安危。
荣靖自然没有办法找到空隙。
可他到底不是一个听任现状之人。
很快,荣靖便寻得了机会,一个能让他隐忍一月之久,也要设法得到的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