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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极本在同他那谋士说话,却听下人来报,说自己老师吴同叫他救场。陆极本以为是自己老师又同人起了争执,将事情吩咐好了便朝老师的书肆赶了过去。
西陵是他老师吴同的故乡。老师脾气古怪,难以捉摸。他有时甚至会因为别人的衣裳颜色刺眼同人打起来。陆极刚来西陵做侯爷的时候,侯府还没住热乎呢,就给他老师解决了三四次麻烦。
想吴同也是曾经闻名天下的一方大儒,不知为何老了却成了这样的性格。
等陆极赶到了,便看见自己老师悠悠地躺在靠椅上,毫无文人的仪态。
再一听那事,面上越发的冷漠了。
吴同觑着他的冷脸,嘲讽道:“看来你这架子是越来越大了,我这老师的脸也不好用了。”
“学生不敢。”陆极道。
“那就快去。那女娃瞧着便是个无用的,你若是去晚了人家被破了身子”吴同道,“那小草包不负责你就把人给带回去自己养着。”
世上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,陆极懒得去反驳,只道:“老师与我一同去便是。”
吴同被他噎着:“你什么意思!好你个陆极,现在翅膀硬了连你老师的玩笑也敢开了。”
老师的恩人自然是老师带回家养着最适宜。
陆极的教养不允许他将这话说出来。他只是沉默着,跟着吴同两个一路问人,朝湖边去了。
至于这两人一个满面煞气,一个满嘴毒液问路的样子,自不必提。
谁知到了湖畔,抬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踏莲飞了过来。饶是见多识广如陆极,也不得不承认,这女子的身手确实是当世罕见。她稳稳落在地上时,脚上的鞋还是干的。这样的身手却在她落地那一刻又收敛了起来。
这女子的脚步虚浮到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如出一辙。
看来是受过伤。
她笑起来,倒是像太阳一样。陆极想起一种在西北才有的小花,那花总是一小簇一小簇的长在路边的角落里,平日看着不起眼,夜晚却闪着星辉一般的光芒。
陆极本不欲同她多说,见人安全了便准备离开了。不料他老师却突发奇想,道:“陆极,你送她回去。”
若是要给这女子撑腰,那他自己排个侍卫送回去便也罢了。亲自送回去未免有些过了。这女子仍是云英未嫁,他陆极若是不审时度势送了人家回去怕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死。
要知道男子送女子回家已是十分亲密的行为了。
一个天煞孤星,怎么还好意思作践良家女子?
陆极生硬地推脱道:“我府中还有些事务,派我手下的赵虔去也是一样。”
吴同道:“我的恩人还不值得你送一送?你们这些人整日脑子里都是什么避嫌的,可曾想过那些繁文缛节其实毫无用处?我瞧着这姑娘也不是迂腐的,哪里有那么担心的?”
他又添了一句:“毕竟是能到我这里买艳情话本子的姑娘。”
陆极猛地看向练鹊,这姑娘看着温顺老实,竟喜欢看这些书吗?
练鹊丝毫不见羞涩,反倒十分镇定:“男欢女爱乃是人的天性,你这老爷子不仅不反思自己家的书肆货品单一,竟反倒怪起我来?”
吴同道:“我自个儿花钱开的书肆,开与不开、如何开,都是我自个儿的事,小女娃未免管得太宽。”
“你若是自恃家财万贯,自是不用听我胡说,”练鹊倒津津有味地同他杠起来,“可我瞧你也不像个富户,我好心提醒老先生,是怕你日后做生意亏了本,巴巴地上你学生家打秋风!”
吴同道:“自古天地君亲师,我学生孝敬我自是理所应当。”
练鹊又道:“天地君亲师,老师可是排在最后一位,更何况你这老爷子不修德性,又有何能自称老师?”
吴同:“小女娃说了这么多,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测。不若你问一问我那学生,瞧瞧他认不认?”
两人皆是吹眉瞪眼的模样,看着跟三岁小孩吵架也差不多。他们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极,好像一定要他给出一个说法来。
陆极:
你们不用管我,真的。
最后练鹊跟吴同一路吵回了书肆,到最后两人竟吵出了相见恨晚的的感觉。吴同道:“我以往总觉得那些酸儒找什么忘年交都是盯上了后生们的远大前途。今日见了小友,方知是我想岔了。”
练鹊亦道道:“老先生见识独到,自是与那些酸腐顽固不同。我对先生也是仰慕的紧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,各种默契自不在言中。
依依惜别后,陆极便送练鹊回家。
陆极这张脸,说是俊美无俦也不为过。偏偏他身上萦绕着他在西北多年积攒下来的血杀之气,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温柔的长相。普通人看了,只觉得胆战心惊。更有甚者,都不敢直视他的脸。但看他高大的身材,便觉得不好惹了。
也只有练鹊,穷凶极恶的人见得多了,并不把这样的煞气看在眼中,反而觉得这西陵侯有几分可爱——单看他在他老师面前乖巧的样子,便知道这是个乖乖宝。
她自我介绍道:“先前未曾介绍过,我名练鹊,祖上便是西陵人士。在外漂泊学了些功夫,日前才回到西陵侍奉双亲。”
陆极不防她一时自己揭了底,亦道:“我名陆极。”
然后再没有多的了。
练鹊心里骂这西陵侯闷得可以,面上不显,客套夸道:“陆侯爷真是一表人才。”
陆极被她夸得一怔。
这是他二十五岁的生命里,从来没被形容过的词语。
太难得了。人们提到西陵侯,第一反应就是他的凶悍、冷酷。凡是他所到之处都传遍了“西陵侯爱吃女人和小孩”的谣言。一般的姑娘家都对他避而远之,更有他手下的将士,也觉得他凶暴不仁,敬畏多过爱戴。
陆乖宝宝从不吃人极真的非常委屈。
那些传谣言最甚的却不是什么政敌,而是普通的平民百姓。陆极不可能和他们计较,但也因此越发地憋屈:世人都道他陆极是个恶人,可他除了长得凶一点,确实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。
甚至陆极有时候照照镜子,还觉得自己相当俊美,怎么也不是坏人的长相。
当然这件事陆侯爷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。
因此当练鹊夸他时,陆极十分真诚地说了一句:“多谢。”
练鹊:我就是客气一下。
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练鹊继续开口道:“我听说侯爷以前在西北领军,想必武艺高强得很。”
陆极道:“行军打仗更注重谋略心术,武艺倒是次要。”
“”练鹊沉默了一会儿,“我家就快到了,这里街坊邻居嘴碎的很,咱们不如就在此分别吧?”
陆极点头道:“甚好。”
他心中觉得这姑娘甚是体贴,也知道自己为难,对练鹊的印象又好了一些。
练鹊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到了白府,白进文站在堂下逗鸟,练鹊一问,知道母亲是睡午觉去了。
“我今日也乏得很,先去休息了。”
“先别急,”白进文道,“你如今回来也能算得上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了,我跟你娘想着大小姐总该有自己的随扈,就差人去买了两个回来。”
白进文指了指身后的一男一女,道:“男的叫大柱,以后你有什么跑腿的事情就叫他去做,他手脚不错,平日里也能同你切磋切磋。女的叫小琴,对咱们西陵也算熟悉,负责照顾你起居。”
“爹还给你的院子起了个雅致的名儿,就叫悠游居。”
练鹊道:“都听爹的。”
同两个人吩咐了一番后,练鹊便自个儿回了屋。她在窗边站定,取了帕子,吐出一口黑血来。
练鹊几个月前遭人暗算,受了天大的苦才成功脱身、清除了体内的毒素。只是她现在内力仅仅恢复了一成不到,提气运功都困难得很。方才在船上对付那纨绔时她一心求快,竟再次伤了经脉。
这次怕是不调息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。
练鹊将帕子收好,这才慢慢地坐到榻上去,调息起来。
这西陵一个小地方,竟来了陆极这样的人物。还有他那师父吴同,看着脾气古怪,实则城府极深,不是好相与之辈。那方太守方治坐镇西陵多年,是个再奸猾不过的老狐狸。
不过方治只有方遒一个不争气的儿子,今日还正巧撞到了练鹊的手上。练鹊不杀他,却在他身上下了前些年偶然得到的毒药,只备着不时之需。
练鹊深知自己身上的内伤没有数年是不能大好的,如今回了家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本想着回老家种田,谁知道只是从一个坑里跳到了另一个坑里?
“不论如何,这西陵城中没有强过我的存在,保住性命是没有问题了。”练鹊喃喃道。江湖上的那些子三派九盟八仙七十二洞可都被她得罪了个遍。若是知道她在西陵落脚,那这水可就彻底浑了。
练鹊想着这才是她回家的第二天,心里不免沉重起来。